回不去的故乡
近来常被诸多忧心事纠缠，先帝驾崩，朝野动荡，家父卧于榻上日夜愁思，我极力劝说皇上以权示威，应调遣军队出城与谋逆之人抗衡，却同他意见不合，故几日前被贬谪应天，令潜心翻阅永乐先帝时奏折。
来时住得那小院年久失修，半面朱墙也剥落，尘灰似脏雪一般固执地附在房檐上，一时淹没记忆里如火温热翻滚的春秋岁月。夜里也不曾得一夜安眠，那些日子在梦中挤着挣破血肉筋脉，顺着呼吸蔓延开来，轻轻挪了位就消散在胸腔起伏间。
所以翌日清晨，便挑份折子，头发拢着拿白玉簪子束起，几缕碎发荡在眉骨旁，穿件宽袖方巾圆领灰袍，脚上套双墨黑长靴，站得很直背着手，却尽想着些琐碎之事。晨光刺破天际，斜斜射在纸上，恍惚地，梦里细枝末节也跃然纸上：小院梨树郁郁葱葱，秦淮河畔人影绰绰，少年人嚣张跋扈，立在舟尾也衣袂飘飘。
想来那时还意气风发，被人簇拥着在南国春色也不知塞北白草黄沙，就算殿堂之上总有人尔虞我诈，也仍磨不平我咄咄逼人的戾气棱角。当年穿一身绣着四爪飞鱼纹的蟒服，配把锐利细长的绣春刀，挂着金令牌，浩浩荡荡招摇过市，挑起眉装得下整个京城的荣华富贵。而似乎也仅仅想得到这些，风花雪月和耳鬓厮磨，捧着一坛酒也好像把万水千山吞入腹中。可也会在某次策马飞奔时无意瞥到寻常人家，柴米油盐和布帛菽粟，抓起一把土也好像将烟火人间尽数湮灭。
又做过多少梦，趁酒未烫平。少年神采飞扬，曾想拿着毛笔蘸墨画尽万里河山，也曾想铺一卷玉版笺要写下缀玉联珠的惊世之作。可恍惚着却忘记了，偏偏记得同虎豹雄鹰间诛心斗角，心里不免风起云涌，念旧时大梦，贪少年轻狂。
回了神，想起如今已是一人了，才收拾起缠绕了许久的旧事，落进故土，让霜雪埋没，在第二年春来时应尽忘却，碾进泥土里和根茎裹挟翻涌。
：故里也不曾见半斤春。
等尘埃再次落满应天时， 才恍然那薄薄一层灰土已是我穷尽余生也无法抵达的远阔山海。
于是我循着那点念想，方才觅得十年昭明万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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